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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嫁过人,守过寡,还得入宫”

入宫封妃前我曾嫁过人,他是当今圣上的弟弟,战功赫赫的贤王。

1.夫君难相伴

“礼成,双入洞房——”

红烛高照,昏黄的烛影在红喜锦被上隐隐摇曳。璟承与我一同走进洞房之后,门外公子少爷的起哄声渐息。

我披着红盖头,发髻上的礼冠似有千斤般重,沉得我脖子酸疼。今日繁文缛节已让我乏倦,我伸出戴着好几只镯子的手,朝空中挥了挥,娇嗔道:“阿承,快来给我掀盖头。”

赵璟承浅笑,坐在我身旁,打趣我道:“如此便等不及了?”

纵使我性子一向不拘,也耐不住他这般戏语。待他挑起秤杆掀开我的红盖头时,见到我脸颊旁浮起的绯红,忍不住地笑了,“今日嬷嬷为你抹的胭脂未免红艳了些,或是你见我怕羞了?”

我嗔怒地瞪着他,欲挥手朝他胸口一斩,他迅速避开,扣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入怀中,“怎么?平日比武我让着你也罢了,今日洞房之夜还想与我大战三百回合?”

我明白此时若是硬来,他定不放过我。于是我改变了战术。倏尔,我用力朝他一扑,生生压在了他身上。

赵璟承措手不及,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我,我双手抵在他耳畔,直直地看着他深沉的双眼,一时沉溺于他眼中的倒影。

赵璟承也来不及回过神来,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小生的,“贤王殿下,陆将军称有急令,请您前往书房细谈。”

我急忙从他身上起来,看他一脸愧疚之意地望着我,我只好笑了笑,“行了,大将军,总之你如今是我沈姝华的人了。”

他的面容很是深沉,或是有些心疼我,他在我额心轻吻,“等我回来。”话音刚落,他便坚毅地离开了,我望着他那穿着红色喜服的背影,心中惘然若失。

他是战场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、是皇室里的六王爷,也是如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。他的身份如此特殊,行事本就身不由己,我不怪他。

可我竟没想到,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赵璟承。

“贤王殿下殉国了。”李公公悲痛地宣旨,我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,跪坐在冰凉的地面。贤王府内的下人们听见李公公的话后,皆扑通跪地,不敢起身。

贤王府传来细微的哭泣,侍女知春扶着我,抽泣地安慰我道:“王妃要好好体谅身子。”

我搀着知春的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眼眶酸涩流下了泪水,我走在主厅口,扶着一旁的柱子,目光呆滞地望着天,嘴里一直呢喃着“阿承”

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,我连着病倒了一个月。母亲和父亲风尘赶来,见我病得不成人样,我娘差点昏倒在我爹怀中,她捻着手帕仰头大哭,“我可怜的华儿!”

我成亲一月成了遗孀,这事在京城已人尽皆知。世人皆言贤王年纪轻轻,乃人中龙凤,那常胜将军的战功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,他这一战死沙场,不知又有多少武将为此伤惋。

民间百姓更为贤王妃伤心,听闻她与贤王是从小的情谊,两人性子很是合得来。如此一来,贤王妃也不知会不会想不开,随着贤王一同去了。

待我醒来之后,先闯入视线的是母亲那哭红的双眼,她见我醒来之后,连忙唤郎中前来,我无力地抬起了手,为母亲擦拭脸颊残留的泪。

“娘,阿承走了。”当我看见门外那写着“奠”字的白灯笼时,我忍不住地趴在阿娘的身上痛哭。

“华儿不怕,娘在呢。”母亲轻轻地抚着我的背,她故作坚强地仰着头,为的是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
不一会儿我爹也进来了,一代风华意气的武侯如今也生了些白发,我望着父亲,不想让他为此悲伤,强忍着不让眼泪继续涌出来。

父亲坐在床沿,他的手微微颤抖着,我感受到父亲那满是老茧的右手摩梭着我的手背,沧桑地说道:“华儿,节哀。”

我低声抽泣着,回应父亲,“孩儿明白了。”

我生于武侯之家,从小受着严格的教诲,父亲常严厉规范我的一言一行,他曾说:“越是身居高位,越该谨言慎行。”我小时候不太明白,但也不敢忤逆父亲。

我的父亲是朝廷正一品武侯将军,母亲是先皇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。自小家风肃然,我从小随着征战多年的父亲习武,性子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柔。

初见赵璟承,是在宫里的习武场上,那时我方才八岁,习武不过一年半,性子自傲,想着如何在这习武场上大显身手。

我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正挥着长矛,于是不顾身旁站着的父亲,也全然忘了父亲带我入宫前在我耳边多次说过的话,“明日切勿乱走动,若是无意冲撞些贵人,我可不保证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。”

话虽说得难听些,但道理也是明了的。

好斗欲一时占据了我的头脑,我一个箭步上前,挥起一旁的兵戈,朝习武场上的男子刺去,那男子先是眼眸一闪,后与我切磋比试。

场上,我一袭粉裙与他身着的那件白衣交相辉映,宛如春日里绽放的一朵艳艳桃花。十几个回合后,我落下风,双方收戈,他朝我抱拳鞠躬,笑容灿烂地对我说:“姑娘承让了。”

我自然知道习武之人间的礼数,于是同他一般,回应道:“我甘拜下风,何来承让说辞?”

我爽朗地挺直了身,他也正起身。还来不及询问那男子的姓名,我爹他迈着大步朝我走来,扯着我的衣袖示意我站在他身后。

只见我爹他朝面前的少年作揖,语气尽是敬意,“参见贤王殿下,小女年少不懂事,在殿下面前失礼了。华儿,快快与贤王殿下赔礼。”我爹给了我一记眼神,内含责备之意。

我朝方才那个少年微微福礼,学着大家闺秀的礼数,可话却说得直率:“贤王殿下好身手,日后望与贤王殿下再比试。”

我爹听了我这话,眼神中的训斥又重了几分。倏然,贤王殿下轻轻一笑,我爹才舒展了眉头。

少年如泉水般清冽的嗓音对我说道:“好,日后再比试。”

我义气地仰起头,如同傲气的战士,语气坚定地回道:“下次我定不会让你再赢了。”

我爹已经急着要拉我离开了,与贤王殿下告辞后,我爹压低声音,呵斥我今日行为之莽撞,我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。

突然想到什么,我转过身朝贤王挥挥手,“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!”

小小的年纪说出这般话,也当真是憨真。

每每回忆起我们初见的场景,赵璟承总要调侃我一番,他说:“当时我只是随口应了你的话,可你却往真的去。你转身朝我挥手时,眸里溢着光,我不好推就,既然答应了,我便去找你了。”

所以才会有三日后的上门拜访,才会有我与他之间那么多的比试,那么多的情意。

2.深宫误终身

一道旨意,我入了深宫,成了后宫中最令人难解的谜。

当今圣上将入门不久的弟媳妇纳入后宫,内宫上下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,可私底下已经揣测遍了。

我坐在偌大的永和宫,面不改色,始终以淡然示众。其他嫔妃宫中的太监奴婢携着厚礼鱼贯而入,我穿着宫装,坐在床榻上,眼神空洞。

“贞妃娘娘,皇上传,今日侍寝,还望小主好些准备准备。”内务司的公公尖着嗓子说道,我瞥了他一眼,淡淡地说了句“出去。”

公公咽了口唾沫,原想再强调几遍头次侍寝该如何对付,话头一哽,悠悠退了下去。

我望着满宫的华贵,不禁冷笑。刚入宫便封了妃位,还赐了“贞”字作为封号,这是告诫我该恪守宫闱妇德呢。

夜晚,残月从树枝上渐渐升起,窗外的夜鸟低吟着,我坐在梳妆台前,贴身的宫女为我涂脂抹粉,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,双颊映红,红唇妩媚,眉间一点花钿,眼眸深处却平静地如一潭死水。

皇上走了进来,我如同牵线木偶一般,朝他福礼。他面容刚毅清冷,与阿承长得很像,可两人的气质却全然不同。

阿承笑起来温暖和煦,可面前的这个人,阴柔冷漠。

他问我进宫一切可好?我回好。

无言,沉默。

我心中对皇帝存有敌意和恨意。在我丧夫不过一个月,他竟然以圣旨相逼,强迫我入宫为妃。

“圣旨难抗,华儿,委屈你了。”在我入宫前,我爹哀声对我说道。

何来的委屈?用我的余生去换取沈家一代甚至几代的荣华富贵,即便是老死在宫中,我也认了。这是我当时赌气时说的话,再怎么不愿,也不能拿沈家几百号人口的性命去做抗衡。

我的蛮横与傲气在皇权面前只不过是小孩子发脾气的作为。

我不服的,是命。

烛台的灯影落在地面上,我望着地面,看见皇帝伸手轻搂我的肩膀,我浑身抗拒,强忍着心中对他的排斥,起身说道:“天色不早了,皇上歇息吧。”

皇上轻笑,“你如今是朕的嫔妃,心中还惦记着六弟呢?”

六弟是赵璟承。

我生气了,他不该提阿承的。我面色沉了沉,直视他那双深渊般的双目,“是又如何?”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。

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错?赵璟桓听了这话,冷下脸来,嘴角的笑意消失,他将我一把拉入怀中,我不得已坐在了他的腿上,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脖颈上,我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举动,连忙挣脱。

他沉着嗓音说道,“阿姝,忘了六弟。”

我心里一惊,脑海中有一个可怕的想法。

其实,我与赵璟桓从前便认识,他是阿承的二哥。后来,阿承常常带他一起来府中寻我,不知不觉,三人也渐渐熟络起来。

只是,我对赵璟承更亲切些,因为在我的认知里,赵璟桓很少笑,他总爱站在一旁,漠然地看着我与阿承玩闹。

我还曾在阿承的面前说:“你二哥从小便这般清冷吗?”

阿承说,二哥他从小没了生母,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身边,性子孤冷不爱说话,却极爱练武习书,资质比他这个闲散皇子好了不知多少。

我哑然,嘀咕了一句:“人家是太子,自然要比你好学些。”我没有在意阿承面色一愣,自顾自地挥刀舞剑。

我转身,刀刃出鞘,指向不远处的赵璟桓,他的身影颀长,周身气质清冷,我无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,他眼眸深沉,在看见我之后,似乎浅浅笑了一下。

再之后,赵璟桓也与我们一同习武,我和他很少说话,却听见他与阿承说过许多话,其中多是兵书中的战术策略。我读书读得少,自然不去掺和,那些东西只会让我头大。

我与赵璟桓之间唯一的枢纽,是阿承。可如今,阿承死了,那本就淡薄的情分更是荡然无存。

“是你害死了阿承。”我的语气平淡,双眸含着说不尽的愤怒,他禁锢着我的腰,脑袋放在我的肩膀上,我感觉到他的唇紧贴着我脖颈的肌肤。

“阿姝,阿承是殉国而死,你怎么还不明白?”他玩弄着我的青丝,我实在忍受不了,于是手肘往后去,试图起身用一些武力去挣脱开赵璟桓。

他反应极快,紧抓着我的手腕,将我推倒在床榻上,我的发丝倾泻在床榻上,我看见他的眼神中浮上若隐若现的情欲。

他压着我的身子,随即冰冷的吻落在我的脸上、脖颈上,他一边唤着我的名字,一边撕扯我的宫装,我想要推开他,他没有动摇。

我慌了,大喊着赵璟桓的名字,泪水在我眼眶中泛滥,我吼哑了嗓子,在他欲强上我时,我轻声说了一句:“不要,求你。”

他的动作明显一滞,望着哭泣的我,他的手胡乱地将我的眼泪抹去,然后从我身上下来,穿起衣服,离开了永和宫。

床榻上凌乱不堪,我抱着自己的身子,想到这深宫中的悠悠长夜,我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。

在离开永和宫前,赵璟桓冷漠地说了一句话,“一个月后,我再来看你,阿姝,沈家的命都在你身上。”

赵璟桓手段下作,竟以全家的性命胁迫我。

那一夜之后,我冷静地想了许久。

赵璟桓没有人性,为了自己的私欲,不惜害死自己的弟弟。不然为何阿承死得那般蹊跷,在新婚之夜出征,而后殉国。不然为何不顾攸攸之口,将我纳入后宫为妃,我不信这一切是巧合。

我不能让阿承平白无故地死去,我要带着他的那份仇恨在宫中活下去。

想清楚这一切后,我无奈地笑了。我的命从不攥在自己的手中,我是武将嫡女,便是不为了自己,也要为了家族利益。

“你,去请皇上。”我指了指院里的小宫女,来了十几日了,我连这宫中太监宫女的名字也叫不上。

我站在永和宫正殿面前等着他,那时的我身穿流彩暗花云锦宫装,头戴点翠步摇,面若桃花,明眸红唇。

后来赵璟桓说,我站在永和宫殿前的娇笑,惊动了他心湖中为我停留的那只鹤,它飞走后,湖面涟漪一片。

那日,我对他说:“你许我沈家荣华富贵,我承欢于你,如何?”

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流转,他揉着我的手指说道:“你觉得你凭什么和我许诺这些。”

“凭你想要我。”我娇俏地笑着,眼神里勾起一丝妩媚。

没有一丝犹豫,他应了一句好,然后站起身来,将我抱起走至床榻。

这场博弈,我们都以为自己会赢。

3.深宫之算计

半年后,我成了后宫中最得宠的小主。其他嫔妃明面上对我阿谀奉承,暗地里指不定说我狐媚、勾引君主。

我眼里自然进不得这些沙子,耳朵里也容不下这些话。可我不想脏自己的手去对付她们,所以,我缠着赵璟桓,在他耳旁吹枕边风。

我从前才不会在意这些飞短流长之言,望着院子里盛开的合欢花,我眼神木然,到底说后宫是个吃人的地。曾经我想嫁与心爱之人,和他舞剑逍遥,再生个娃娃,阖家欢乐。

如今我困在这宫中,见惯了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、明争暗斗,便是连自己,也卷入了这深宫女人的算计。沈姝华啊,你从前的那一腔傲气,也不知不觉地被这令人厌倦的暗斗吞噬了大半。

阿承是我在这数不清的深宫日子中唯一的念想,他是我深藏在心底的明媚。我自然不会忘记他对我说得那些话,每每想到阿承的笑容,我总会忍不住地眼眶湿润。

我与赵璟桓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,他用所谓的皇权压制着我,我却不得不臣服于他。每次他在我宫中留宿,总喜欢抱着我说很多很多往事。

他说他从小就受尽了其他皇子的冷眼相待,嘲讽他的生母不过是卑贱之躯。他在皇后膝下蛰伏了这么多年,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。

“只有六弟,他从不轻视我。”赵璟桓淡淡地说道。

说起阿承,我身子微微一颤。

可你还是害死了阿承不是吗?这样的话我断然不会说出口。我无力地笑了笑,他不会看见我笑容中的讥讽。

我任由他抱着我继续说下去,他埋在我的后背,闷声说道:“遇见你的那一日,仿佛一道明媚的光透射入暗不见底的深渊中。”

“阿姝,你是我的光。”他轻声说道。

而我只觉得可笑至极。

我曾问过赵璟桓,为何要害死阿承。他不置可否,“阿姝,这宫中,没有人是干净的。”他柔情地看着我,手掌抚摸着我的双颊,语气中似有讽刺之意,“阿姝,你不是也学会了借刀杀人吗?”

我眼睫一颤,看着他的双眸,此时已没有了方才的柔情,他眼神冷淡又含着欲色望着我,倾尔又笑了起来,“阿姝,你放心,我只护你周全。”

他所谓的借刀杀人,无非是指往日我在他耳边吹的那些风,他性格琢磨不定,在外阴柔,手段残忍,对我却又偏执地宠爱。

若是我早些知道,定不会在他面前说那些话。因容嫔曾明着和我作对,说我不知廉耻,那日我在赵璟桓枕边提了一句,一个月后便传来“容嫔因病殁了”的消息。

那时的我不敢多想,原以为容嫔是真的恰巧病了。然而我还是不免做了好几夜的噩梦。

我的思绪停留在容嫔的那件事情里,赵璟桓将我的神情尽收入眼底,他轻轻一笑,玩弄着我的发丝,“阿姝,我不该这么说的。”

他一句话将我拉了回来,我僵硬地笑了笑,“无妨,皇上说得对,这宫中,没有人是干净的,我也不例外。”

他似是不满我如此说,眉头微微一蹙。

我主动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头,他攥住我的手,挽起我的腰,将我抱进内殿,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平淡的鱼水之欢,却没想到那晚他的目光阴柔却又带着些狠厉,红着眸子对我说:“阿姝,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,你原谅我好不好。”

我明白了,他是在自责对我的讥讽。我抚摸着他的头发,如同一个包容孩子犯错的母亲,柔声细语地说道:“我不怪你。”

他尽情地亲吻我,我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优势,他对我近乎偏执的爱,是我在这宫中最锐利的武器。

我是他的光,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纯白,他怎么忍心让我受到这无尽算计的一点玷污。

我背对着他,笑容逐渐明朗。在明白我是他的软肋以后,我对这场博弈又多了几分的胜算。

每每承欢之后,我都会尽快命人送上一份避子药,我一点也不想怀上他的孩子。

赵璟桓知道我喝避子药这事,但没有劝阻。直到今日,他才倾尽温柔地对我说:“阿姝,我们生一个孩子好不好?”

我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,很快地沉了下去,冷声说道,“我不喜欢孩子。”

他面容浮现了短暂的失落,什么话都没说,离开了宫中。

日子平淡地过去,为了打发时日,我命人在永和宫中搭了戏台子,还派遣宫人一个个去嫔妃宫中说去。

好在她们都乐意来。那日我特意打扮得艳丽,不少嫔妃对我称赞有加,连皇后娘娘也夸我相比刚进宫时,气色好多了。

皇后娘娘穿着朴素,气质却是顶好的。我和她交谈了几句,才知道她从小就在这宫中生活,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,也算是皇上的表妹。

“贞妃娘娘如今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,能来娘娘宫中看戏,真是妹妹的福分。”秦贵人眼神落在我身上,似乎在琢磨我到底有怎样的能耐,能得到皇上的独宠。

看个戏而已,何来福分不福分一说。我内心是这样想的,可到嘴还是不免客气一番,“妹妹说笑了,往后你们这些新人得了宠,可别忘了姐姐的才好。”

秦贵人听了这话,羞怯地笑了。

“听闻,贞妃娘娘未入宫前,是贤王殿下的......”不知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嫔妃,这话头一起,我身子一愣。好在皇后娘娘及时抢了话,神情端庄,“行了行了,戏要开始了,都坐下吧。”

那个嫔妃也不好再说,众人明了皇后娘娘话中的深意,乖巧地坐下,却没有几个人沉下心来欣赏这场戏。

今日的戏或许无趣了些,待戏一毕,皇后娘娘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便离开了,其他嫔妃不好久留,也纷纷离去。我只觉得这一场应付下来实在疲惫,拖着身子进屋小憩去了。

醒来时,我看到了坐在我床榻边的赵璟桓,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玄龙云纹袍服,看着与往常随和些。我坐起身来,问他怎么来了。

“听闻你宫中搭了戏台子,处理完奏折便来看看。”他边说边拉着我的手,目光落在我纤细的手指上,他揉着我的手,我却看不清他垂眸时的神情。

“阿姝,你答应我,不要离开我。”他忽然来的这一句话,让我有些琢磨不定。也罢,他向来是个捉摸不透的人。

我顺势说了一句,“嗯,不离开。”

“阿姝,你是不是还恨我。”他将我的手掌附在他的脸庞,握着我的手,从眉骨到眼睛,从鼻梁再到唇,还没等我回答,他又说,“我都知道的,你恨我伤了六弟,我也不想。”

“可比起与六弟的亲情,我更舍不得你,阿姝。”他一口一个阿姝,却让我越听越生气。

他为了所谓的爱,伤害了那么多的人,没有任何悔恨,甚至还当着受害者的面诉说着他的辛酸,我一点儿也不心疼他,我故作淡然地看着他,说道:“都过去了。”

不可能的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我艰难地徘徊在赵璟桓身边,为了取悦他不得不娇媚又虚假地笑,不得不去应付他那些后宫的女人,不得不在这深宫中无力地活着。

仇恨和沈家的家族利益,鞭策着我在后宫虚与委蛇地生存。

我左右逢源,凭借着美貌与盛宠,原以为稳操胜券,可终究还是成了后宫的牺牲品。

4.恨难望终生

我失宠了。因为我在赵璟桓深情时,不小心喊了“阿承”,他动作一愣,疯了似的亲吻我,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,于是连忙推开他。

他愤恨地说了一句,“我还是不如他,是吗?”然后伴着月色回了养心殿。

之后的一个月里,他没有再来过。我听说他又宠幸了几位嫔妃,又升了谁的位次,贴身宫女竹溪常在我耳旁叨叨:“娘娘,皇上都好久没来咱们宫里了。”

他不来也好,我少废些讨好他的心思。直到某一日,太医为我把平安脉,他面露喜色,吊起眉梢,“恭喜娘娘,已有了两月的身孕。”

我诧异地差点跌坐在地,幸好一旁的竹溪眼疾手快,迅速搀扶住了我。我没有半点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,月事向来不准,更让我放心的是,我明明每次都会喝避子汤药。

竹溪知道自家小主有喜以后,脸上难以掩藏的欣喜,“娘娘,皇上定会很高兴。”

我知道是赵璟桓动了手脚,于是脾气一上来,我大步朝养心殿走去,胸腔满是怨恨。

“贞妃娘娘万福。”李公公不紧不慢地向我请安。

“我要见皇上。”我平静心情,冷淡地瞥了一眼李公公,不愧是赵璟桓身边的人,说话时没有其他太监的畏畏缩缩。

“贞妃娘娘,您回去吧,兰嫔正陪着皇上,怕是奴才不好扰了皇上。”他说。

我也不恼,赵璟桓阴晴不定,自上回那事,他若不冷落我一段时日,怕是我会恃宠而骄,以后更是没了分寸。他向来自傲,又怎么容忍别人在榻上喊了其他人的名字?

我斟酌了下,转身欲回去,才走了没几步,便听见兰嫔从内殿出来的声音。这时,身后传来李公公的声音,“贞妃娘娘停步,皇上传娘娘进去。”

我与兰嫔擦肩而过时,看清她眼底的怨愤。我镇定自若地走进内殿,赵璟桓坐在殿前,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,他支开了殿内的宫女太监,抬眸直视我的眼睛。

“过来。”他说话时眼神清冷,没有一丝温情。

我走上前去,还未站稳在他身旁,他将我一把拉在怀里,“你可知道自己错了?”

我傲然地望着他的双眼,没有回答他的话,他盯了我一会儿,俯下身来欲要吻我,我侧过脸去,头一次不再伪装着与他说话,“赵璟桓,你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
我看见他面色一愣,阴冷布满了他的脸庞,我愤恨地瞪着他,继续说道:“为了让我怀上孩子,你还真是不择手段。”

听了我的话后,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,而后笑了起来,附在我耳畔说道:“阿姝,有了孩子,你就不会想离开我了。”

他卑鄙虚伪又无耻,我伸手欲想扇他一耳光,他扣住我的手腕,发狠地大喊我的名字:“沈姝华!”

我双眸满含怒火,在他面前伪装了那么久,终于厌倦、恶心到与他撕破脸皮。

“生下孩子,我放你出宫。”他说道。

我眼睛酸涩,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一行泪,我故作坚强,直直地瞪着赵璟桓。我看见他眼神忽而柔软,擦拭我脸上的泪水说:“阿姝,你别哭。”

我挣扎着站起身来,不想再与他盘桓,来养心殿找他,是我错了。

“阿姝,若是孩子有了闪失,我让沈家陪葬,为了自己孩子的安危,这不过分吧。”我背对着他,仿佛能看见他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。

我在宽大的衣袖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。我猜到该是如此,赵璟桓既然有手段让我怀上孩子,就必然不会轻易让我害死了这个孩子。

我走出养心殿,身心俱疲,我招手让竹溪上前搀扶着我,艰难地走回了永和宫。走在宫中甬道时,我看着长长的石子路,心中怅然,这条路我到底怎么走才能走到尽头。

入宫两年有余,我深深地厌恶这深宫中的一切,与赵璟桓的博弈,我终究还是走错了一步。

他是手握皇权的君王,虚伪狡诈,手段高明,我不过是妄想凭借他的那份偏爱与他抗争的一介女子,如何斗得过?

到底是我愚钝了。想来也是好笑,我卷入这深宫之中,其间关系错综复杂,我又有太多的顾忌,怎么可能从这吞噬人的深宫中得到自己想要的。

我不想斗了,累了乏了。

赵璟桓将我软禁在了永和宫,生怕我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闪失,他好不容易下的赌注,为的就是让我留在深宫,断了其他的念想。

除了无法自由出入,永和宫的招待确是顶好的。他命人带来了上好的补品,还常常请戏班子进来逗逗乐子,消遣我的困乏,处理完朝政之事后,他又来宫中陪我说说话,无非是些他以前的故事,我听得都腻了。

“你以后不要讲这些了,听了好多遍。”我眼皮沉重,困意侵袭。

“只是想让你多知道些我。”他说着话,看见我头一低一低的,起身将我抱到榻前,在我额前深深一吻,“我想,你爱我。”

日子渐渐过去,我的小腹微微隆起,如今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,纵使我再不想生下这个孩子,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我如同深宫中被圈养的金丝雀,每日吃好喝好,被伺候着过神仙一般的生活。可这不是我想要的,在没滋没味的日子里,我的傲气与锋锐渐渐被磨平,偌大的后宫,将我的生气活活吞没。

皇上看我如此很是难过,他亲着我的脸颊对我说:“阿姝,等你生下了孩子,我就带你去看江南山水,你别低沉,对自己不好,也对孩子不好。”

“是不是宫里的人对你不好了?”他说着话时,身旁的宫女们扑通跪地,低着头不做声。

“没有,都挺好的。”我无神地望着地面,想到什么又说,“你说过的,生下这个孩子,你放我出宫。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想自己是否有说过这样的话。“好,我带你去宫外生活。”

不是的,不是的,明明不是这个意思。

“皇上以后不要来了,多去其他嫔妃身边走动,也好开枝散叶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
他又生气了,挥袖离开。

深夜,我做了一个梦,我梦见小时候和阿承在一起的时光,无忧无虑的,可场景一晃,我又看到了站在我和阿承身后的赵璟桓,他面色阴冷,挥起一把长剑从阿承背后刺去,我看到阿承满身的血。

我惊醒了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夜深忽梦少年深,梦啼妆泪红阑干。

翌日,我吐得厉害。太医为我把脉,说我愁思忧虑过多,难免患上心病,多次劝我要好生保重玉体。

我点头答应,却没怎么放在心上。赵璟桓又是连着好久没来我宫中,我早就习惯了,他这个人,一生气就晾下我,似乎希望我能够去哄哄他。

我必然不会依着他。

5.柳暗花明处

某日,我听见宫里的小宫女在谈论朝廷之事,她们不想让消息传入我的耳朵,所以故意躲得离内寝老远,可好巧不巧,我恰好在院子里散步。

最近,有大臣弹劾贞妃之父沈将私营军粮,变卖贿赂,并呈上了一笔笔条款证据,皇帝过目之后在朝廷之上当即革了他的职位,连着贞妃娘娘的家族也受了牵连。

“怎么会?皇上宠爱贞妃是众人皆知的,如今贞妃有孕,皇上就这样处置了沈将,不好吧。”

“官家的心思又是你我可以揣测的,好了好了,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个事,现在朝廷都闹得乱,你在娘娘面前可千万别说漏了嘴!”那个率先挑起话头的宫女说道。

当我听闻赵璟桓将我家族处置了以后,腿一软,跪倒在地上,那两个宫女听见动静,转身一看,大惊失色,连忙将我搀扶起来,呼喊着其他宫女去宣太医。

永和宫一派死寂,那两个宫女已被拖去杖毙,株连了三代人家。太医焦急地为我保胎,可因我心情素来低落,身子也养得不好,这一跪倒算是动了胎气。

赵璟桓坐在永和宫正殿,急红了眼,好几个太医接二连三地出入内寝,面对赵璟桓时都带着担虑和沉思。

“皇上,贞妃娘娘这胎,怕是保不住了。再者,贞妃娘娘低迷,若是不振作起来,怕是大人也会受了牵连。”

赵璟桓当场怒吼,说,若我出了意外便让永和宫所有人陪葬。

在我意识逐渐模糊时,我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大喊道:“沈姝华,你若振作起来,我可以不处置沈家!”

或许潜意识想要保住自己的家人,我最终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。

我醒来之后,赵璟桓亲自照顾我,喂我喝大补的汤药,养着我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。

赵璟桓下的赌注输了,而且再无可能。我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,想到这儿,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。

所幸我没有生下赵璟桓的孩子。

而我永远不可能从这深宫中走出去了。

赵璟桓懈怠朝政引起了朝廷官员的不满,可他不顾非议,留在永和宫看着我安心喝下汤药,我从一个身体硬朗的武将之女变成了一个药罐子,真是命运弄人。

“赵璟桓,你去上朝,我会吃药的。”我不想每日被他管束着,也没了和他斗下去的意志,如今的我像是一个傀儡,行尸走肉地生活。

他犹豫了许久,最终还是上朝去了。

天气入春,院子里的枝桠开出了花苞,明媚的阳光打落在地面上,倒映着抽芽的树枝。我命人在院子里放着一把贵妃榻,慵懒地在躺在榻上晒太阳。

直到,皇后娘娘久违地来到了我的宫中。

她眉眼带笑,气色更显红润,听闻她最近有意谋宠,皇上也时常宿在她的寝宫中。

我望着她的模样,想起了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,又是一阵心酸。

“妹妹身体可好了些?”她站在我身旁,我挥手让竹溪端出一把太师椅,沏上一壶茶。

我知道她若无事不会来我这冷清清的永和宫,于是我开口让她莫要绕弯子,想说什么直说便是。

她笑声爽朗,说我身为武将之女果然爽快。

皇后娘娘坐在一旁,端起茶杯,微抿了一口。

“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,说到底,妹妹还是恨皇上的吧。”

她说的话让我一惊,眼神多了几分慎重。

“妹妹,若是我说,贤王殿下没有殉国,你可敢信?”

我难以抑制的情绪尽被她看在眼中,她亲和地笑了笑,没有多说,离去了。

次日,贤王殿下回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深宫,我是在皇后娘娘宫中听到的,其他嫔妃惊讶地捂嘴,而我与皇后互相对视了一眼,没有说话。

“贤王殿下不是两年前便殉国了吗?怎么会?”秦贵人语气极为夸张。

“贤王殿下回宫,朝廷不知又要惊起多大的波澜。”兰嫔淡淡地说。

皇后娘娘坐在凤位上,眉头一沉,“兰嫔,后宫不得干政。”

“娘娘说的是。”兰嫔努努嘴,不再说话。

我感觉到有些嫔妃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射在了我身上,我笑意浅浅,不说什么。

众嫔妃散去后,我留在中宫,皇后娘娘亲切地看着我,说道:“这下该信我了吧。”

“是。”我点了点头,想探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可又不好直问,让人抓住了话柄可不好。

皇后屏退了身边的宫女,留了一个贴身的。我看了一眼竹溪,她待在我身边两年多,是这段日子我唯一能够说体己话的人,我还是信她的。

“皇上当年派人欲刺杀贤王,殿下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,意外被一户乡下人家救起,养精蓄锐了两年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”皇后娘娘说道。

我听不太明白。

“妹妹还不知道吧,当年先皇要传位的,是贤王殿下。”她话一说,我愣了愣,原来阿承是要做皇帝的。

我不禁思考皇后娘娘是以怎样的立场和我说这一番话的。她领会了我的疑惑,随后说道:“贤王殿下曾救过我,他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自然要报答他。”

原来皇后娘娘是后宫中贤王的人,她继续说,我也大致明白了。

阿承在受伤以后,命自己的人向宫中报“殉国”的消息,一是以假死身份,作为旁观者去观朝中大势;二是让赵璟桓放下戒心,给自己争取更多磨练的机会。

阿承回宫之日,不久即谋反之时。

“说是谋反,不过是为了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罢了。”皇后娘娘轻蔑地说道,“赵璟桓这样的人,残害忠臣,偏宠逆贼,朝中早有非议,他多疑又阴狠,手段更是残忍至极。”

皇后娘娘前段时日的有意谋宠,也是为了阿承。

“贤王听闻赵璟桓将你纳入后宫,心里愤恨不已,他曾待赵璟桓不薄,却落得如此下场,可恨。”

我听得认真,没有多说一句话。因为我不知道谋反的胜算有多大,再者,我清楚地知道赵璟桓的手段奸诈,我怕阿承再次受了伤害。

“妹妹,进退维谷之境,贤王必须破釜沉舟。”

我点了点头,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宫了。看到赵璟桓坐在我身边,满眼红血丝,我不禁一滞。

“你去给皇后请安了?”他的语气中透露着意外,我走上前,回道,“是,前些日子身体一直不佳,连皇后娘娘那儿的请安也罢了不少,最近天气回暖,身子也好了不少。”

赵璟桓看着我,我以笑容掩饰内心的一丝慌乱。他站起身来,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,搂着我说:“阿姝,你听说了吧。”

此时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显然是拙劣的。我轻轻应了一声,他抱我抱得更紧,像是想要将我嵌入到骨子里。

“你别走。”他说。

我一路上想了许多,如今能帮到阿承的,唯有得到赵璟桓的信任和宠爱。

“臣妾不走。”我很少自称臣妾,感觉到他身子一愣后,我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后背,“臣妾说过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
那天我与赵璟桓难得地和睦,我死了很久的灵魂,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气。

见到阿承,是皇上为庆贺常胜将军回归的宫宴上,他面容皆是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,可那一双眸子依然明亮生辉,我不好明着看,心底却是泛了辛酸。

我仿佛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曾流转在我身上,我难受地直喝酒,没几杯就微醉了。

皇上看到我喝成这个样子,生气又难受,早早结束了宫宴后,他和我一同回了宫。

他为我亲手喂下了醒酒汤,我看着赵璟桓的眼睛,傻兮兮地笑着说:“赵璟桓,你慌了吧,阿承回来了。”

赵璟桓的脸沉得发黑,将碗放在桌案上后,自顾自地看着我耍酒疯。

“但是,我和他回不去了。永远都回不去了,赵璟桓,你赢了,我成了你的人。”我指着赵璟桓,笑得开怀。

“我不会再逃了。”

赵璟桓听了这话,面色柔了柔,吻着我的额头。夜晚,他埋在我的后背上睡着了,我缓缓睁开了眼睛,今晚酒后之言我不知道他会信几分,我尽自己的能力去附和他,只为能够得到他的几分信任。

忽然,我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急促,只听见他呼唤我的名字,一口一个阿姝,我不敢动,知道他在呢喃着梦话后,我又松了口气。

夜晚静谧无声,床榻上的两个人各怀心思,深深宫闱,终究抵不过人心难测。


6.恃宠而骄纵

养心殿外落着淋淋沥沥的小雨,屋檐上的水珠一滴滴往下坠。天气虽已入春,但一场春雨裹挟着冬末的寒气,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
竹溪站在身旁为我打着伞,我手中紧紧抱着食盒,朝养心殿门口走去。公公看见我后,急忙朝我福礼,我点了点头示意起身,随后问:“替我传一声,我给皇上送汤来了。”

公公进去不久后,笑脸盈盈地俯身迎我进去,说道:“娘娘,这边请。”

殿内,赵璟桓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近来上书的奏折,大致内容都与贤王回宫有关,大臣皆贺贤王未殉国,乃朝廷之盛势,以贤王殿下的能力,定能平定边疆那些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。

他身旁没有人侍候,我抬手,让竹溪在外头候着。自己则轻声走上前去,将带着湿气的披风脱下,食盒放在一旁,默默为赵璟桓磨墨。

他低着的头缓缓抬起,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于是转头朝他笑了笑。他那双冷漠的眼眸中隐隐泛出些疲倦,我停下来,端着食盒放在桌案上,为他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补汤。

透过雾气,我仿佛看见他的眉头舒展。沉默了几秒后,他拉着我的手,问道:“这是你亲手为我熬的?”

“是。”我说完,将汤碗递到他嘴边,伺候他喝完汤后,我收拾着食盒,欲要离开。

“这么快就走?”他的语气似有疑问,可仔细听,又带着些不舍之意,我来的目的当然不仅仅为了给他送汤,细水长流,我决定慢慢来。

“皇上公务缠身,臣妾不好多扰,若是惹得朝廷大臣的非议,那该说臣妾的不是了。”或许在赵璟桓耳中,我这话说得多了些娇媚意味。

赵璟桓走上前,从背后环住我的腰,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,呼出的热息扑在我的脖颈旁,我身子忍不住地微微一抖。

“他们不敢。”赵璟桓闭着眼,一呼一吸我都能亲切地感受到,只是我不说话,挺直地倚靠桌案站着。索性他没有全身压在我身上,就在我要挣脱开他时,他突然开口说:“阿姝,我累了。”

“皇上累了便好好休息吧。”我动了动身子,感觉到肩膀的那股沉重渐渐消失,心中松了口气,我迅速提起食盒,想要离开时,赵璟桓用力抓住我的手腕,我手中的食盒落地,发出响声。

赵璟桓搂住我的腰,我的身子靠在桌案上,他俯身吻住我的唇,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勺,我的脑海短暂性地空白,出于本能我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,欲推开他。

可赵璟桓不给我使力的机会,我不知所措,他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堪。一个深吻落在我的唇上,我难以呼吸过来,待他尽兴以后,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,含情脉脉地叫着我的名字,“阿姝,阿姝。”

我每次承欢时或者他尽兴后,总要喊着我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似是在告诉我,面前的男子是他赵璟桓,不是其他任何人。

我离开后,内务局的公公告诉我,今日又是我侍寝。我命竹溪送他出去后,恍惚地望着偌大的宫殿,不知何时才能熬得出头,想起之前皇后娘娘对我说过的话,我甚感悲凄。

她说:“入了宫,就不要想着宫外的自由,你越想,越觉得自己的一生望不到尽头。”

我忽而笑了,回过神来,径直走到梳妆台前,看着自己姣好却又苍白的面容。

自入宫以后,我的身子大不如前,又因落胎,整个人的气色显得阴郁。

我唤了一声竹溪,让她为我梳洗打扮,我换上一袭明艳的衣服,让自己看起来更显魅色。素日喜爱涂抹淡妆的我,为了俘获赵璟桓的心,也仔细装扮了一回。

夜晚,烛光摇曳,我守在永和宫门口,等待着赵璟桓来。我看见赵璟承坐着龙辇,太监们谨慎地抬着他朝永和宫走来。

他们停在了永和宫门前,我见赵璟桓穿着常服从龙辇上下来,见我明媚地站在夜色之中,他笑了。

还未来得及请安,他便扶着我的腰走进了宫中,我抿着嘴笑,故作羞容,赵璟桓挥手让宫女太监们在外候着,他拉着我径直走入寝殿,然后与我面对面站着,捋了捋我鬓边的发丝。

我伸出手为他脱衣,不顾他心中是如何想我的。我既然决定走出这么一步,那也没有什么好忸怩的。

我抬眸正好对上他那双深沉的眼睛,含着深情与欲色,他一把将我横抱起,朝床榻走去。

帐帘缓缓落下,烛光倒映出两人暧昧的身影。

一番覆雨,我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,额头浸出细细的汗,赵璟桓抱着我,许久才开口,说道:“阿姝,这几日嘘寒问暖,你又想从我这求些什么?”

他的语气冷了几分,我靠他怀中神色一怔。我们对彼此心知肚明,他知道我向来不会那般热情讨好他,我也知道他不会愚蠢到连我的虚情假意都分辨不出。

我从他怀中起身,半撑着身子看着他,他的表情带着一丝玩味,似乎在想我该如何应对。

我展颜一笑,伸手抚摸他的脸,眼神妩媚,说道:“我想求皇上,放过沈家。”

他并不意外,随后扣住我的手腕说,“没了?”

他这么一反问,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他继续说道:“你的阿承不要了?”

我浑身不自在,可还是硬着头皮与他周旋道:“皇上会放过他,会放过我吗?你不会。”

他面色沉了沉,眼底闪过一丝狠厉,拽着我手腕的力度愈发得重,“阿姝,他们何曾放过我?”

我挣扎着,手腕生疼,他的凌厉柔了几分,甩开我的手,背对着我躺在床榻上,低声说道:“阿姝,你不要仗着宠爱,骄纵惯了。”

“是,我的宠爱都是皇上给的。”我冷声讽刺道,眼角的泪流下,落在枕巾,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白花。

两人相对无言,而后,赵璟桓转过身环住我,呢喃道:“阿姝,我们之间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?”

我没有回答。其实我们都明白,坦诚相待从来不是说得那么轻巧,赵璟桓对我,从一开始就错了,他那份偏执的爱,是生错的情;将我封为嫔妃,是做错的事;以沈家性命威胁我,是行错的手段;奢求我去爱他,更是千错万错的念想。

7.成王与败寇

沈家因无罪释放了,是阿承为沈家伸了冤。我在永和宫听到这个消息时,心中欣慰又欢喜,直到皇后娘娘亲临我宫中,对我说:“妹妹,贤王殿下要谋反了。”

我修剪花枝的手一愣,“什么时候?”

“明日酉时。贤王殿下让我来告诉你,让你静候,他会救你的。”皇后娘娘语气淡淡的,可我依旧听出了其他意味。

我一直不明白,阿承对于皇后娘娘来说,仅仅是救命恩人吗?如果真是如此,皇后娘娘对阿承的报答会不会过了些?我望着皇后娘娘的面容,她对我莞尔一笑,挑眉说道:“你是不信我,还是不信贤王殿下?”

“皇后娘娘言重了。”我客气说道,继续修剪身旁的花草。

待皇后娘娘走后,我放下剪子,走入宫中,沉下心来想想该如何应对如今的情形。关于阿承谋反,赵璟桓究竟知道多少?

我就这样静静地等到了翌日酉时,期间赵璟桓没有来过我宫中。直到我听见有太监来报,“贞妃娘娘,皇上请你前往养心殿。”

我简单地理了理容态,坐着赵璟桓派来的轿辇去了养心殿。我知道,赵璟桓手段如此阴狠的人,不会连一点风声也听不到。

我走进养心殿,赵璟桓坐在龙椅上,神态慵懒,身旁没有一个人守着,我缓缓走到他身旁,垂眸俯视着他。

他一把将我拽在龙椅上,我坐在他身旁,他挑起我的下巴,淡淡地看着我,“阿姝,陪我一会。”

我不吭声,一炷香后,我听到门外人声鼎沸,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,说话也不利索,“皇上!贤......贤王殿下带兵逼宫了!”

“滚!”赵璟桓呵斥,将那人训了下去后,转头看向我,在我的脸颊上一吻,轻笑道,“阿姝,好戏来了。”

外面厮杀声渐起,我的手被赵璟桓紧紧地握住,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殿外。我心里直骂:赵璟桓,简直疯子一个。

我见阿承穿着盔甲,身后跟着众多将士,他面上带着血迹,手中握着长剑,闯进了养心殿,看着居高临下的赵璟桓,阿承面色深沉,伸出剑直指向他。

“六弟,你这是要谋反?”赵璟桓的语气似是陈述,他依旧着笑容,可是却看不到半点温情。

阿承直直地看着他,眼神发狠,下了命令,捉拿赵璟桓者,赏千金。

我看着阿承此时此刻的模样,与我记忆中关于他的每一个样子都不重合,那样有野心、有欲望的阿承,和赵璟桓竟有些相似。

赵璟桓也不恼,挥手唤来了一众士兵,他们早已在养心殿埋伏好,等着阿承及他的部下进来。养心殿的门被人关闭,如今的养心殿就是一个迷局,两方兵马,不是你死就是他生。

一场厮杀在我眼前愈演愈烈,我从未上过战场,见到这样的场景也难免心颤,赵璟桓感受到我的紧张,拉着我将我带进了养心殿内殿,命两个将士看守我。

他双手用力地捧着我的脸,眼神坚定又真挚地对我说:“阿姝,不要恨我。”

在他临走之际,我费力拉住他的衣袖,苦苦地哀求他:“赵璟桓,我求你,放过我们。”

赵璟桓一把甩开我的衣袖,愤恨地对我说道:“沈姝华!你还不明白吗?放过你们,那我呢?”

他带着煞气离开了内殿,我神情恍惚,这场谋反,本来就没有别的出路了,他们俩赌上了自己的性命,只为了争得一个天下。

“咻”地一声,我听见两只细针穿入面前两个将士的喉咙,他们轰然倒地,我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,听见那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对我说道:“是贤王殿下命我来寻你的,他让我保护你。”

我点了点头,跟在他身后,我耳旁是兵戈相碰的声音,待绕过了几条廊道时,我来到了殿前,不远处站着阿承与赵璟桓,他们的盔甲上沾满了鲜血,我躲在暗处,观察着殿内的局势。

忽而,一把匕首落在我的脖颈上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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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/月潜

原标题:《锁宫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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